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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禍起蕭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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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淮軍準備東進的時候,李顯忠將軍也總算趕來,並從臨安帶來了寶貴的五千援軍。這位出身將門的中年將領,在軍中資歷並不算深,不過從江淮軍將士們對他的態度,可知他在軍中的威望卻不低。後來我才知道,他不僅是將門之後,而且在北方就曾帶領義軍與大金國第一名將、四太子完顏宗弼周旋過,並取得驕人戰績,深為完顏宗弼忌諱,後來為逃回大宋,全族百多人均被金軍所殺,是大宋不可多得忠勇皆備的將才。得知完顏亮的計劃後,他毫不猶豫就劃出一萬五千人和全部水軍,讓虞允文和韓彥直率領赴援鎮江,我也就隨援軍前往,名義上我雖然只是個從江北逃回的大宋百姓,但虞允文已把我當成了他的助手和謀士,而他自己,實際上也只是這次戰役的主帥葉義問丞相的軍事參謀。

路過建康府時,我陪同虞允文和韓彥直連夜去晉見了主帥葉義問,突然見到虞允文和韓彥直,須發花白的葉義問激動得拉著虞允文和韓彥直的手說不出話來,第一句話竟有些哽咽:“彬甫、子溫,你們可回來了,沒有你們本相真像少了左膀右臂啊!”

我對他堂堂一個前線主帥,竟像個孩童般毫無主見的樣子很是奇怪,後來才知道,文官出身的他對軍事完全是個外行,第一件親自主理的軍務就鬧了個天大的笑話。他曾命兵卒在東海岸邊埋下鐵刺木叉陣,以防禦完顏亮的海船登陸,不想第二天一早,所有防禦陣地都被潮水淹沒,所有柵欄木叉都被海潮卷走,這事被兵卒們引為笑談。身為主帥竟不知潮汐的變化,為此他失去了將士們的信任,從此也就不敢再過問軍事,所有行動部署和計劃都交給虞允文和韓彥直這兩個軍事參謀處理,卻沒有想到虞允文在前線勞軍竟會耽誤這麽久,更沒想到他和韓彥直率江淮敗軍竟取得對金軍第一仗的勝利,並且是無可挑剔的完勝!這下對他們的依賴就更深了一重。

見他事無巨細都向虞允文和韓彥直請教,好像虞允文和韓彥直才是真正主帥一般,知道他們一時半會兒完不了,我便告辭出來。蒙虞允文的推薦,葉義問答應請奏皇上封我一官半職,對這我到沒放在心上,不過一想如果有官職在身,或許有利於我將來在臨安的行動,也就沒有堅辭,至於是個什麽官,我一時卻沒記住。

從建康府衙回軍營的途中,我突然在想,一個人如果能像葉義問那樣,知道自己能幹什麽不能幹什麽,也該是一種難得的優點吧?如果還能像他那樣慧眼識才,並大膽予以重任,這胸襟就不是一般人所有的了,也難怪他能做到丞相高位。虞允文該慶幸自己遇到這樣的上司,當可一展其在軍事上的天賦和帥才。

直到第二天正午,虞允文才安排好對敵一切作戰方略離開建康府,葉義問幾乎把所有前線指揮權和糧草兵馬調動權都交給了虞允文和韓彥直,虞允文也才得以調動宋軍大半水軍奔赴鎮江前線。

鎮江的江面比采石磯還要寬闊,正適合大規模水戰,對面的渡口雖然只見到金軍的營帳,看不到金軍多少船只,但我知道,完顏亮隨時都可能有大批渡船從高郵湖撲出,甚至他會調集在唐洲的三百艘巨型海船入江,為那些渡船護航。

宋軍有近兩百艘大小戰船,雖然對付完顏亮倉促造就的江船有一定的數量優勢,但要對付更大更堅固的海船就根本沒有勝算,宋軍水師唯一可以依恃的,就只有我發明的海鰍船了,不過經實戰檢驗,海鰍船也並非有必勝的把握,好在我總算還有時間將之改進。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冥思苦想和不斷試驗,我總算彌補了海鰍船的不足。它原來配置的霹靂炮威力太小,只能燒毀易燃的船帆,對付經過防火處理的樓船甲板用處不大,對敵船上的兵卒更沒什麽威脅,為此我在火藥包中增加了石灰和碎鐵片,當火藥包被霹靂炮送到敵船後,炸開的碎鐵片和石灰粉會對敵水軍造成極大的傷害,至於如何徹底燒毀敵船,我也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某日的夜是黑暗的,天上星月皆無,就連江水也烏黑一片,正是適合偷襲的好時節,尤其宋軍水師還有蔣老刁這個善於夜間行船的水上高手領路。虞允文在海鰍船性能徹底完善後,大膽命令水軍偷襲高郵湖中完顏亮苦心孤詣秘密建造的渡船。宋軍水師在江淮水軍統領李保親自率領下,先由數十只小船滿載油料乘夜悄悄駛入金兵停泊渡船的港灣,然後把一整船一整船的那種被前人稱為“石油”的黑乎乎油料傾入水中,直到油料飄浮到金兵停在岸邊的渡船周圍,然後再由海鰍船發炮點燃油料,港灣中頓時大火彌漫,金軍渡船來不及逃竄,幾乎被焚毀了大半,僥幸逃脫的又遭到海鰍船死纏爛打的襲擊,損失異常慘重,待天明宋軍撤軍時,完顏亮在長江的水軍已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他如今即便有百萬大軍,也只有望江興嘆了。

除此之外,江北不斷有好消息傳來。山東有一支由主帥魏勝率領的義軍,趁著金兵後方空虛之際趁機舉事,近日已經攻占了山東半島的海州城,使完顏亮不得不分兵應付,這拖住了完顏亮十萬精兵。更讓人驚喜的是,金國東京留守完顏雍終於在反戰的朝臣和將領擁護下自立為王,並在數日之間火速占領了中都,進而在中都登基稱帝。他的行動得到了金國各地軍隊的擁護和配合,這無疑是對完顏亮最大的打擊。

“完顏亮完了!”面對著不斷傳來的有利情報,一向從容的虞允文也不禁有些喜形於色。把江對岸金兵兵力部署圖鋪在案上,他興奮地指著金兵的中軍大營位置對眾將道,“完顏亮如今雖然還握有數十萬精銳,但前有長江天塹阻住去路,後有完顏雍在黃河北岸嚴防死守,他只能在江淮一帶狹窄區域輾轉騰挪。他現在既不能南下進攻江南,又無法北上對付完顏雍奪回帝位,這數十萬大軍已成無家可歸的孤兵,潰敗只在早晚。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給完顏亮最後一擊,咱們不能容這數十萬金兵精銳被新登基的完顏雍招降收編,成為對付我大宋的有生力量,更不能容完顏亮憑這支孤兵霸占江淮,繼續蹂躪我江淮地區的大宋百姓。”

眾將被虞允文必勝的信念感染,一時群情激昂,紛紛表示願領兵渡江攻擊金兵。自從與金兵開戰以來,宋軍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處於被動防守的地位,即使進攻也只是針對金兵相對較弱的水師。宋軍與金兵相比,在陸戰中始終處於弱勢地位,采石磯那場反登陸戰是宋軍數十年來罕見的一次陸戰勝利,因此能在陸戰中擊敗大金國名震天下的女真鐵騎,進而擊殺甚至俘虜金國皇帝完顏亮,以雪數十年前那場靖康之恥,是所有宋軍將領共同的心願。

“好,咱們就盡起精銳騎師,趁夜渡過長江,夜襲完顏亮的中軍大營!”虞允文奮然一拳砸在金兵兵力布防圖上。

一個夜渡長江,奇襲金兵中軍大營的計劃很快便指定下來。待虞允文布置完兵馬後,我也忍不住請纓道:“虞大人,請容我也隨韓將軍一道,參與這次突襲金兵中軍大營的行動。”

“白壯士怎麽突然有這種想法?”虞允文有些詫異地望著我,“你乃我宋軍不可多得的人才和智囊,實在不宜去前線冒險。”

“大人,在這人人都該為國出力的時候,我不願袖手旁觀。再說我身手也還算敏捷,足以在亂軍中自保。”我抱拳道。其實這只是敷衍話,我真正的心思是想看看此時的完顏亮,看看他現在窮途末路時的慘狀,以滿足我心中那強烈報覆的欲望,甚至希望能親手抓住他。不知怎的,此刻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被送入宮中的西夏公主,總覺得她的不幸有自己的一份,也正因為此,我對完顏亮的仇恨比對任何人都要強烈。雖然知道在亂軍中要親眼見到完顏亮實在是很難,但我還是忍不住要為這渺茫的希望去試一試,甚至不惜追隨韓彥直的前鋒營去冒險闖金營。

大概是我的眼神使他看到我的決心,虞允文沈吟了片刻後終於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慶幸自己能成為韓彥直親率的前鋒將士中的一員。

冬日的夜江有薄霧輕輕籠罩,點點浪花在淺淺的月色下像一片片不住翻動閃爍的魚鱗。在這樣一個祥和寧靜的夜晚,上百艘宋軍戰船借著薄霧的掩護,由上游悄然順江而下,慢慢接近了鎮江對岸的金兵大營。

“當當當……”

在宋軍戰船快要接近江岸時,金兵大營中突然響起了銅鑼的示警聲。這並沒有太出乎人預料,在如此寬闊的江面上要想完全不驚動金兵偷營,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能像現在這樣在快要抵達江岸時才驚動金兵水師的了望崗哨,已經是不算太差的結果了。

“沖鋒!”韓彥直一聲令下,率先縱馬躍入半人深的江水,不等戰船靠岸便提槍縱馬向金營沖去。現在時間就是一切,能搶在金兵組織起有效抵抗前突入金營,就是最大的勝利。

宋軍兵將們都明白這個道理,眾人發一聲喊,先後躍入冰涼的江水,奮力向江岸沖去。大概金兵決沒有想到兵力和戰鬥力並不占優的宋軍竟然敢冒險渡江襲擊己方兵力最強的中軍大營,竟沒有做好應對突發事件的充分準備,雖然示警的鑼聲早已響起,但倉猝應戰的金兵並沒有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零星的箭羽對數萬前仆後繼滿含覆仇之志的宋軍精銳騎師,完全起不到任何阻擋作用。

我追隨著韓彥直的騎隊向岸邊的金兵大營撲去,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與南宋曠日持久的對峙和後方的變故,已經嚴重打擊了金兵的士氣,他們早已不是參戰之初那支名震天下的女真鐵騎了。宋軍幾乎沒費多大的勁便沖進金兵的中軍大營,沿途只聽到金兵虛張聲勢的吶喊呼喝,卻沒有一支軍隊能有組織地迎戰夜襲的宋軍。

“兵分兩路,迂回包抄,在敵營後方匯合!”成功突入金兵中軍大營後,韓彥直一聲令下,宋軍立刻照計劃分成左右兩路,在各自的將領率領下在敵營中縱橫馳騁。由於有夜色掩護,金兵完全不清楚突入營地的宋軍實力,早已慌亂起來。在數萬宋軍精銳騎師數度沖殺蹂躪下,早已是驚弓之鳥的金兵幾乎沒做任何抵抗就開始向後方潰敗,數十萬名震天下的女真鐵騎,一旦不顧將令向後方沒命地敗退,頓時混亂得毫無戰鬥力可言。

我縱馬在營地中疾馳,除非萬不得已,我並不主動向金兵攻擊,我只四處尋找著完顏亮的金黃色帥旗,希望能親自看一眼完顏亮那副狼狽鼠竄的嘴臉。

“宗拓!”一個金將那熟悉的背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一眼就認出他是完顏亮的大內侍衛總管,見到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由一喜。既然已經發現宗拓這個大內侍衛總管,那完顏亮還會遠嗎?我不顧被金兵包圍裹挾的危險,孤身一人拍馬向宗拓的背影追去,身邊是無數女真逃兵,幸好眾人只顧著逃命,再加上夜幕的掩護,沒人註意到我這個膽大的宋軍將領。我一路緊追著宗拓的背影,轉眼間便橫穿金兵營帳向北方狂奔。一路上金兵都在沒命逃竄,再加上身後不遠就有宋軍前鋒的呼喝追擊聲,我也就不怕深入敵陣了。

一路狂追了不知多遠,我卻在黑暗中失去了宗拓的背影,望著沒命逃竄的金兵和茫茫四野,我不甘心地繼續打馬往前沖去。當我發現自己正沖向一道高高的城門,拼命想勒住馬卻已經遲了。我被瘋狂逃命的金兵騎兵裹挾著沖進了城門,看這城郭的熟悉模樣,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沖進了金兵在江北的戰略要塞揚州城。

城門被蜂擁而入的金兵完全堵塞,要想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不過我並不驚慌,想宋軍前鋒一定追擊而來,肯定會順勢沖入城中占領這個戰略要地。

我躲在暗處等著宋軍前鋒的到來,卻聽到城外傳來宋軍收兵的鑼聲。宋軍居然在揚州城外停止了追擊,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了城中。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想沖出城時,卻發現城門已緩緩合上。揚州城中駐守的金兵畢竟還沒有亂,在宋軍前鋒抵達城下時,及時地關上了城門。

“這兒有宋軍!”城樓上有守軍突然發現了我,不禁高聲向樓下的同伴示警。誰知城樓下的潰兵早已是驚弓之鳥,一聽說有宋軍,也不管多寡就立刻像炸營一般四下逃散。我忙躲開亂軍逃進一條黑漆漆的胡同,邊逃邊扔掉暴露身份的頭盔和宋軍衣甲。當我從胡同另一邊出來時,模樣已經和那些衣冠不整的亂兵差不多了。為了保證自己不被金兵認出身份,我又脫掉了外褲和靴子,扔掉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宋軍衣飾和裝備。這樣一來,我和那些倉猝從睡夢中起來逃命的金兵已沒有任何差別,再加上我會說流利的女真語言,在亂軍中也不怕暴露自己的底細了。

雖然上次曾被金兵押著運送糧草到過揚州,但對揚州城還是不太熟悉,再加上是夜間,我也不敢到處亂跑,胡亂找了個旮旯準備熬過這一夜再說。心知以宋軍這次渡江的兵力,尚不足以對揚州的金兵守軍構成威脅,我得做好長期潛伏等待宋軍收覆揚州的準備。

城中到處是亂軍,街頭巷尾不時傳來破門越戶的聲音和婦孺的哭號。亂軍趁著夜色開始在城中搶劫擾民了,遠處不時傳來短暫的打鬥聲和呼喝聲,也不知是被搶百姓的反抗還是亂軍的內訌,偶爾一兩聲垂死前的慘叫,在月夜下顯得尤其刺耳。

我混在一幫受傷的亂軍中間,縮在街邊的屋檐下休息。這些傷兵剛剛死裏逃生,加上身上傷勢輕重不一,除了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咒罵,暫時還沒有參與搶劫的惡念和能力。看看天上月色,估計已過四更,城中不時有密集的馬蹄聲響起,想來金兵總算在揚州城中穩住混亂的場面,開始把逃入城中的亂軍重新收攏編隊。像是印證我的猜測一般,一小隊金兵騎隊舉著火把由遠而來,看服飾打扮竟然是完顏亮的禦林軍。領頭的小校騎馬在傷兵周圍轉了一圈,然後高聲問道:“你們是哪一營的?有沒有禦林軍將士?”

傷兵們多半衣著淩亂,一個時辰前在宋軍的突襲下根本來不及穿戴甲胄,因此從服飾上難以看出各自的營號和軍階,也難怪巡夜的小校這樣問了。不過這些傷兵新敗,逃入城中一直沒得到自己人的救助,尤其看到對方那高高在上的模樣,眾人早已窩了一肚子的火,此刻便統統發洩出來。有人率先破口大罵道:“哪一營的又怎樣?不都是皇帝陛下的士兵?總不成禦林軍便要高咱們一頭,可以優先得到救治!”

罵聲一起,眾傷兵紛紛附和。那小校心知這些傷兵中說不定有軍階遠高過自己的將領,也不敢回罵,忙道:“聽說有宋軍混入了城中,末將只負責搜查宋軍奸細,同時把尚有戰鬥力的兵將收歸到禦林軍中軍大營,重新編隊以守衛揚州。”

“治好傷咱們就有戰鬥力!”傷兵們紛紛道。

“抱歉,救助傷兵不在末將職權範圍之內。”那小校冷漠地環視眾人一眼,然後一揮手,“還能拿起刀劍的馬上跟我走。”

傷兵們紛紛破口大罵,有幾個輕傷的掙紮著爬起來,拿起武器跟在那小校馬後。只要能重新歸入大軍,好歹還能得到起碼的救治,總好過在這兒躺著等死。那小校看看跟他走的只有寥寥數人,便縱馬在傷兵中巡視起來,突然看到靠在墻邊休息的我,立刻用馬鞭一指,“你,站起來!”

沒料到他會註意到縮在人叢後面的我,我只得老老實實地站起來。那小校用滿是懷疑的目光盯著我,喝道:“我看你渾身上下完好無損,為何不隨本校走?你是哪一營的?”

我心中暗暗叫苦,嘴裏卻學著那些傷兵的霸道口吻說:“老子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不想這麽快又去送死,不行嗎?”

慶幸在中都城生活了一段時間,我的女真語十分流利。一聽我說的是純正的女真語,那小校眼中的懷疑之色盡去,沒有再追問我所屬營隊,只道:“如今皇帝陛下正是用人之際,所有將士都該盡力為陛下效命,你拒不接受禦林軍征召,莫非想做逃兵不成?”

說著一揮手,幾個兵卒便向我逼了過來。方才為了不被人從兵刃上看出自己身份,我丟掉了宋軍制式的佩刀,如今已是赤手空拳。雖然對付這幾個兵卒赤手空拳也不算困難,不過我卻不知道會不會引來更多的金兵。權衡再三,我只得放棄抵抗,裝著色厲內荏地大聲道:“誰說爺要做逃兵?爺只不過想在這兒多休息一會兒罷了。”

“那就好!”那小校點點頭,質問道,“現在你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吧?作為大金國勇士,皇上一聲征召就該立刻拿起武器追隨,這才不失我大金國勇士之威名。你一戰失利,便連我大金國勇士的勇氣也失去了嗎?”

見金兵新敗,後方又出現內亂,他卻還在竭力維護大金國勇士的榮譽,我不禁面露嘲諷,調侃道:“是啊,皇帝陛下一聲征召,咱們就該立刻追隨。只是,小人現在不知道該追隨哪一個皇上啊?”

“混帳!”那小校一聲怒罵,“嗆”一聲拔出佩刀,指著我喝道,“你敢稱完顏雍那叛逆為皇上?與陛下相提並論?”

見幾個禦林軍兵將俱抽出武器,我心中暗叫糟糕,心知方才的話可是觸犯了金兵,尤其是完顏亮親衛禦林軍的大忌,但說出的話已無法收回,我只得分辯道:“我可沒把完顏雍稱為皇上,那是你說的。”

“還在嘴硬!”那小校向我一指,“把這叛逆給我拿下!”

幾個禦林軍兵卒向我逼來,我忙全神戒備,準備放手一搏。雙方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卻聽周圍那些傷兵紛紛為我鳴不平:“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怎麽就成叛逆了?”

“是啊是啊!”更多的傷兵附和道,“咱們在前方為陛下賣命的時候,你們他媽還躲在揚州城享福呢,這會兒倒有本事在咱們面前耍威風。”

那小校見眾人紛紛抱怨,也不敢犯了眾怒,收起佩刀對我恨恨地道:“看你是初犯,這次就馬馬虎虎算了,若誰再有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別怪本校以叛逆論處!”

沒想到完顏亮在金兵中的威信已一落千丈,所以這些傷兵才會出言幫我。完顏亮軍心一失,這揚州恐怕就很難再守住了。我放下心來,不敢再與對方頂撞,只得和幾個輕傷的兵卒一起,跟在那小校馬後往禦林軍大營而去。一路上我都在尋思著脫身之計,誰知那些禦林軍兵卒為了防止有人中途逃跑,竟把我和幾個傷兵隱隱包圍起來,使我完全無計可施。

沒走多久,我們終於被押送到禦林軍中軍大營前的廣場,只見廣場中有上萬敗軍聚集在一起,由禦林軍補發丟失的甲胄和兵刃,然後重新編隊分營,由禦林軍將校統一指揮。由於現場十分混亂,大家又都是女真人,說著同樣的語言,所以沒有人細查每一個人原來所屬的營隊,我這個宋人也才得以蒙混過關,被分入新編的禦林軍十七營。

完顏亮的南征大軍本是由多個民族兵種混合而成,除了主力女真軍,還有不少漢軍、契丹軍甚至乃蠻人,但這廣場上卻只聽到操女真語的女真人,不見漢人和契丹人。我有些奇怪,一打聽才知道,只有女真兵將才會被編入禦林軍,漢兵和契丹兵則在另外的地方聚集,補充進前線的守城大軍。想來完顏亮經過昨夜的大敗,早已成驚弓之鳥,不敢輕易相信異族,所以只能選女真族來補充禦林軍。我慶幸自己不必上前線送死的同時,又擔心在禦林軍中被人識破身份。當初在中都皇城中,可有不少禦林軍將士見過我這個占星術士的模樣。

草草分營完畢後,只見一個將領縱馬來到場中,對場中幾名禦林軍將領高聲道:“陛下即將前來巡視新編的禦林軍將士,快集合部隊!”

幾名禦林軍將領立刻令新任的各營校尉集合本部,只片刻功夫,數萬新編禦林軍便以營為方陣集合完畢,場中頓時鴉雀無聲,除了旌旗的卷揚聲和戰馬偶爾的一聲響鼻,就只有夜風的呼嘯和數萬人沈重的呼吸。看到這些新敗的女真人轉眼間又變成一支紀律嚴明的強軍,我總算明白大金國能縱橫天下上百年,也不完全是靠勇武和運氣。

一隊衣甲鮮明的禦林軍將士蜂擁著一頂明黃華蓋緩緩而來,只見華蓋下那名身披金盔金甲的漢子緊抿雙唇,眼神淩厲,神態並不因戰事連連失利而稍有頹喪。四周火把上跳躍的火焰把他的身影映照得或明或暗,使他的眼眸也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熠熠閃光。

“萬歲!萬歲!”雖然新敗,但數萬女真兵將在禦林軍將領的示意下,還是爆發出一陣陣震耳發聵的歡呼,士氣似乎並沒有因為不久前的潰敗而受到多大影響,我不禁為這些女真人的堅韌和氣概吃驚。

“大金國英勇的女真勇士們!”歡呼聲中,金盔金甲的完顏亮縱馬來到隊伍前方,對著數萬人大聲道。他一開口眾人立刻就靜了下來,場中只聽見完顏亮那頗有煽動性的聲音。“南征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先是叛賊完顏雍在中都擁兵自立,後是宋兵昨夜偷襲我中軍大營,使咱們不得不暫時撤回這揚州城。南征大計受到小小挫折,不過這對我數十萬英勇的南征將士來說,這點挫折根本算不了什麽。南宋舉國之兵也不過一二十萬,根本不足以對我南征大軍構成威脅,而叛賊完顏雍犯上作亂,朕已號令天下兵馬進京平叛,生擒完顏雍指日可待。”

完顏亮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但我知道他這是在虛張聲勢。什麽號令天下兵馬進京平叛雲雲,不過是在安慰這支新敗的女真軍隊罷了。如今大金國還聽他調動的軍隊,恐怕就只有這支南征大軍了。我正在胡思亂想,又聽完顏亮接著道:“經過咱們女真勇士的連翻沖擊,南宋的兵力損失慘重,長江防線已如危如累卵,所以昨夜才冒險偷營,卻又沒有力量打到揚州城下,反被朕的揚州守軍趕回了江南。可見宋軍已是強弩之末,咱們只需再造戰船,一舉渡江,以我大金國戰無不勝的女真鐵騎,定可橫掃江南,屆時我軍再乘勝揮師北上,剿滅叛賊完顏雍,到那時,你們就是隨朕一統天下的威武之師,千秋萬載,永傳美名。”

場中響起了數萬人歇斯底裏的呼吼,我不知道這呼喊聲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昨夜韓彥直的兩萬騎師確實無法對金兵進行殲滅性的打擊,更無力量進攻有所防備的揚州守軍,難怪被完顏亮看出了宋軍的兵力之弱。不過我實在沒想到完顏亮在前線連遭重挫,後方又失了根基的情況下,渡江南侵之心依然不死,依然還有如此多的女真戰士追隨著他。看來這場戰爭還得繼續打下去,還得有無數人為完顏亮的“千秋大業”繼續送命。

“把逃將押上來!”就在眾人的呼吼聲中,完顏亮突然一聲大喝,蓋過了數萬人的聲音。幾名五花大綁的金兵將領立刻被禦林軍押了上來。完顏亮指著那幾名將領對眾人高聲道,“這幾名將領肩負中軍大營守衛警戒之責,卻在宋軍偷襲時率先逃跑,引起全軍恐慌,亂了大軍陣腳,如此懦夫不殺不足以嚴正軍紀。斬!”

隨著完顏亮的手勢,七八名將領立刻被刀斧手斬落首級。數萬人頓時安靜下來,默默望著那幾個倒黴同僚的屍體。見全軍俱被震撼,完顏亮臉上閃過一絲滿足的笑意,指著那幾個身首分家的將領道:“兩軍對壘,誰再敢畏懼不前,臨陣脫逃。將逃斬將,兵逃斬兵,一人逃跑,全營皆斬!”

見眾兵將臉上皆露出畏懼之色,完顏亮這才滿意地勒馬而回,在禦林軍和大內侍衛蜂擁下縱馬而去。直到他走遠後,一名身材魁偉的大漢才對幾名禦林軍將領吩咐道:“把這些首級掛到中軍大營的旗桿上,示眾全軍。”

是宗拓!我一驚,本能地低下頭,這才意識到現在還沒天亮,在數萬同樣服飾打扮的禦林軍將士中,宗拓就算眼光再利也不可能認出自己來。

“從現在起,你們就是負責保衛皇上安全的皇家親衛部隊禦林軍。”宗拓大聲向眾人訓示道,“你們的身體裏,流淌著我女真勇士的熱血,要時刻準備著為皇上盡忠,為大金國效命,方不負我女真勇士的威名!”

宗拓並不是個善言之人,胡亂訓示兩句後就匆匆離去,數萬人這才陸續解散回營。我被所在營隊的統領帶回臨時的兵營後,所在的禦林軍新編十七營五百多人才真正解散。

勞頓了一夜,眾人早已疲憊不堪,解散後立刻爭搶被褥倒床就睡。我借口上茅房偷偷溜了出來。心知留在禦林軍中危險重重,隨時有可能碰到認識我的人而暴露身份,一旦有機會,我當然要趕緊逃離這險地。

新編的禦林軍崗哨守衛還很混亂,黎明前這段時間幾乎無人職守,我輕松地繞過兩個僅有的崗哨向營地外摸去,只要翻過營寨柵欄,我就徹底自由了。

突然,前方有一道人影從我視線中閃過,那依稀有些熟悉的背影令我不由自主地低聲叫出來:“阿布!”

剛一出口我就暗叫糟糕,想要藏起身形時,卻已經晚了一瞬,只見方才那道人影從一座營帳後閃出,鬼魅般向我撲來。那閃閃的劍光直指向我的心窩,疾若閃電。即便有過一次經驗我依然有些忙亂,向斜刺裏倒地一滾,總算躲過了這追魂索命的一劍。剛翻身而起還未站穩,只見劍光又到了自己胸前,我狼狽地後仰躲開,在地上一個側滾翻身而起,來不及拔出佩刀,只憑本能地把腰間佩刀護在咽喉前,只聽“叮”一聲輕響,尚未出鞘的佩刀剛好擋住了刺向咽喉的一劍。

大概我這幾下應變完全出乎對方預料,他一時間沒有再窮追猛打,我才得以喘息,也才完全看清自己的對手。只見對方身著普通禦林軍兵卒服飾,身形瘦削高挑,冷厲的眼光如利劍一般銳利逼人。果然是完顏雍那個影子般的隨從勒布依。

我們互相打量著,都在為此刻的巧遇驚訝,我更是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又突然出手,他出劍之快只怕除了當初的西夏第一劍手浪烈,再沒有第二人比得上。看到他那套不合身的禦林軍制服,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此刻的目的,不由笑了起來,故作輕松地問道:“完顏雍終於還是把你這柄利器放了出來,以取完顏亮之命?”

見他眼中殺意一閃,我忙擺手道:“等等,別忙動手。其實咱們目的一樣,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咱們合作,怎樣?”

見他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卻沒有立刻回答,我才突然想起他是個啞巴,難怪他要靠盜取禦林軍衣物來混入兵營了。只可惜這裏離完顏亮的中軍大帳還很遠,即便有禦林軍衣物掩飾,恐怕也難以接近完顏亮。

“別忘了,我跟你的主人曾經也有過合作。”我見他沒有答應的意思,便提醒道。他的目光果然柔和下來,大概想起了我和完顏雍的幾次會面。我見狀接著解釋說,“我是宋人,完顏亮也是我的死敵,若能用非常手段將之鏟除,這場戰爭或許就可以結束,金宋兩國也將少死許多人。”

他雖然是啞巴,卻並不是聾子,從表情看他完全聽明白我的話。略一沈吟,他終於收起長劍,然後緩緩向我伸出手來。我從他的眼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伸手與他一握,笑道:“好!咱們通力合作,除掉共同的敵人完顏亮!”

有這個劍術高手相助,我冒險的決心陡然大了起來,說不定我們真能用非常手段除掉完顏亮,既可以結束這場戰爭,又可以報我在中都屢屢受完顏亮之辱的大仇。

“不過,”我對他解釋道,“像你這樣貿然往完顏亮中軍大營瞎闖,恐怕還沒接近他就已經被人發現,別忘了他身邊那幫大內侍衛可不是擺設。我看不如這樣,你先暫時在揚州城中隱匿起來,待我探得禦林軍暗哨和巡邏的規律,再把這情報傳遞給你,也算是報答當初你的主人助我救出契丹太子之恩。”

他沈吟片刻,終於緩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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